张宗子的热闹和冷寂(代前言)
狂欢与包容
——《西湖七月半》新论
看雪情结与经典翻转
——《湖心亭看雪》的另一种读法
往事的安放与书写
——读《梦忆序》
夜航船中的知识和学问
——读《夜航船序》
与古代经典的邂逅相遇
——读《四书遇序》
明末清初越中士人饮食观念的自省
——从王思任《五簋斋铭》到张岱《戒杀诗》
兰香与时尚
——《闵老子茶》中的茶艺和茶道
清初饮茶的经济学和美学
——《见日铸佳茶不能买喫之而已》发微
舟中人:细读张岱
一座最懂昆曲的城市
——读《虎丘中秋夜》
空间的诗意和园亭记的章法
——《于园》细读
市井艺人的诗意
——《柳敬亭说书》的文化形态探析
明末江南家乐班主素描
——《朱云崃女戏》笺证
真实的尺度和传记的新境界
——读《家传》《附传》《五异人传》
晚明越中文人的心灵文本
——徐渭《自为墓志铭》和张岱《自为墓志铭》对读
被写入史书的李贽
——读《石匮书·李贽列传》
观照西方文化的立场和思维
——读《石匮书·利玛窦列传》
热闹和苍凉
——《扬州瘦马》的人性之思
后记
狂欢与包容——《西湖七月半》新论
《西湖七月半》是张岱的散文名篇,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被选入各种古代散文选本和大学文科教材,应该算是张岱影响最大的作品之一。《西湖七月半》的笔调轻松、幽默,读者会饶有兴趣地跟随张岱的叙述去感受西湖七月半的热闹喧闹。如何理解《西湖七月半》所叙写的内容和表达的旨趣?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下篇第一册此文的解题说:
本文介绍了当时杭州人七月半游西湖的盛况,而且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封建士大夫和所谓风雅之士的庸俗丑态。不过,作者所自诩的那种高雅生活,也还是封建文人自命清高的情调。
这样的评说带有鲜明的20世纪60年代初的意识形态痕迹,对士大夫和包括作者在内的风雅之士持批评态度。由于这套教材的巨大影响力,这段评说成为多年来解读鉴赏《西湖七月半》的基调。直到20世纪90年代,情形才有所改变,《西湖七月半》被徐中玉、齐森华主编《大学语文》第七版、第八版选入,文后的“提示”说:
本文描述了明末杭州人七月半游西湖的盛况,以简练的文笔,重现了当时的西湖风光和世风民习;并通过对各类游客看月情态的描摹刻画,嘲讽了达官显贵附庸风雅的丑态和市井百姓赶凑热闹的俗气,标举文人雅士清高拔俗的情趣。褒贬不尽妥当,但立意颇为别致。
文章虽有讽世藐俗的情趣、旨意,但也流露出一种近俗倾向。与唐宋时期类似记游之作相比,张岱此文不再是目下无尘,而是颇有兴味地观察各类“俗人”的不同情态,具体描述其举止行动,表现出对“俗人”“世俗”的某种关注。这显然是晚明勃兴的市民文化的投影。
从雅俗对立的立场阐释文章内容,又从作者的创作态度指出此文的“近俗倾向”,是解说此文较大的进步,但“讽世藐俗”和“近俗倾向”呈现对立紧张的关系,这样的解说仍然显得不够圆融,有着内在的矛盾。如何来理解《西湖七月半》的内容和作者的立场,张岱在这篇文章里要表达什么样的精神?我们还是要回归晚明时代的文化和文学语境。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国民间的“鬼节”,称为中元节,佛教在这一天举行盂兰盆会,源于上古时代的秋祭习俗,唐宋以后,中元节俗的三大主干内容是祀先、礼佛、敬道。吴自牧《梦粱录》卷四描述南宋时杭州的七月十五日节俗说:
其日又值中元地官赦罪之辰,诸宫观设普度醮,与士庶祭拔。宗亲贵家有力者,于家设醮饭僧荐悼,或拔孤魂。僧寺亦于此日建盂兰盆会,率施主钱米,与之荐亡……此日都城之人,有就家享祀者,或往坟所拜扫者……后殿赐钱,差内侍往龙山放江灯万盏。
《武林旧事》卷三也有类似的记述,特别提到“而人家亦以此日祀先,例用新米、新酱、冥衣、时果、彩段、面棋,而茹素者几十八九,屠门为之罢市焉”。这样的中元节俗在后代延续下来,到明代万历以后,出现了一些新的节俗内容。
万历年间,杭州文人在中元节前后于西湖赏月逐渐成为风尚。《快雪堂日记》是晚明文人冯梦祯万历十五年(1587)至三十三年(1605)在西湖生活的日记,书中有多处记述七月十五日赏月事,如:
万历十五年七月十五:赴潘景升湖上约。同雪浪、月音两上人,徐茂吴,陈季象,刘姬,茂吴留宿湖上,而余失赍卧具,独归。是夜,月色甚胜。
万历二十七年七月十五:晴。赴许裕甫夜湖之约。早多应酬,禺中始得出城,饭于大佛僧舍。下午登舟。初夜,月边有云气,乍离乍合。夜半,月甚佳。游舫亦多徘徊二桥新堤,铺茵杂坐,意趣甚高,惜主人惜酒耳。坐有歌姬二,超宗婿、骥儿侍,遂至达旦。
万历二十八年七月十五:晴。湖中游衍竟日,俞羡长、王问琴共之,有歌者张姬、骥儿侍,遇风雨于湖南,夜月佳甚。回舟至陆祠,游船甚多,歌吹聒耳。三鼓余就寝,张姬先行。
万历三十一年七月十五:间晴,雨,夜阴霾不开,风雨时作,河灯不时放。桂舟馆内人,而处群姬于小舟,颇不适意。夜半后,俱宿孤山庄。
万历三十二年七月十五:晴,周本音来,叙谈竟日。夜,湖中行者甚盛,舟聚陆祠最多,登楼观之甚快,此犹太平佳观,不知常能保此不?
从冯梦祯的记述可以窥知万历中后期的中元节,杭州市民和文人喜欢晚上到西湖赏月游玩,有的还在湖中过夜。明代中后期,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繁荣,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在扬州、南京、苏州、杭州等大城市里,市民的休闲娱乐活动也蓬勃发展,一些传统节日增添了娱乐的内容,甚至出现全城出动的景象,如扬州的清明节、苏州的中秋节等,这种景象在袁宏道、张岱的笔下都有精彩的描述。杭州自宋代以来就是江南的繁华都市,王士性记述晚明时代杭州的社会风气:“杭俗儇巧繁华,恶拘检而乐游旷,大都渐染南渡盘游余习,而山川又足以鼓舞之,然皆勤劬自食,出其余以乐残日。”(《广志绎》卷四)这段话赞赏杭州市民勤劳肯干,在自食其力之余喜好游玩娱乐。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游乐是辛苦劳作的补充,是维持正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环节。对于刚刚经历酷暑炙烤的杭州市民来说,七月十五日西湖上空的月亮和西湖的荷风都是无比惬意的,这一天晚上倾城出动也就不足为怪了。
自古湖光月色,皆为文人雅士所有,似乎没有俗人的份儿。然而晚明的情形并非如此,清雅的湖山涌进众多的市民俗客,他们呼群结伴,带着酒肴零食,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戏听曲,而江山风月原来的主人——文人雅士又当作何消遣呢?有的文人显然不能适应这样的变化,画家李流芳可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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