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了一张旧报纸垫在办公桌上,打开木棍一个小时前给我送来的盒饭。今天的盒饭不错,有两个我们食堂最拿手的红烧大肉圆,还有碧绿生青的本地小青菜。虽然盒饭已经冷透了,但此时此刻,饥肠辘辘的我依然闻到了饭菜的诱人香气。我掰开一次性筷子,一手一根筷子上下打磨了下毛刺,先咬了一大口肉圆,然后端起水杯走向门口的饮水机,却被突然闯进来的木棍撞了个满怀。
林昆是我的研究生,今年博士二年级,木棍是她的雅号。自打前年双十一快递小哥在医院宿舍楼下用黑色记号笔接二连三把她的好几个网购包装袋都写上大大的“木棍”之后,她就被改名了。那段时间她没日没夜待在实验楼,那些快递在宿舍楼下放了好几天,快递小哥对于物件长时间没人领取十分不满,叉着腰不耐烦地打电话催她:“木棍!你的包裹到底还要不要了?要的话赶紧拿走!”闻者无不莞尔。
“小林,你帮我问过你同学了吗?”我一边接水一边问。
“程老师,舒老师出事了!”林昆的语气十分焦急。
“舒坦?”我转过身来,“他怎么了?”
林昆擦了把汗:“我去食堂吃完饭就联系了金威,想下午去眼科门诊完成你布置的任务。没想到连续打了三次金威才接电话,说舒老师现在在急诊抢救!”
“啊?!”
我的兴趣爱好是写作,最近正在构思一篇科幻小说,有几个涉及眼科的问题一直没搞清楚。刚才林昆帮我送盒饭,我忽然想到了就吩咐她说:“你们班长,那个眼科舒坦教授的学生,是叫金威吧?得空帮我问下他:眼睛通过透镜成像,光线映射到视网膜成像不应该是倒置的吗,但我们看到的都是正向的,这个机制究竟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其实上两周我遇到舒坦的时候也问过他,可惜没讲上几句他就匆匆跑了。看他那么着急,也就不好意思拉住他。当医生就是随时待命,一有紧急情况就啥也顾不上了。不过,舒教授没时间,学生之间沟通沟通总归可以吧。
林昆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舒老师可能心梗了!”
舒坦?心肌梗死?我脑子开始飞快旋转。
舒坦跟我差不多年纪,中年男性,但是身材依旧瘦削挺拔,不像我家老刘从五六年前腰上就长出了救生圈,特别是吃饱了往沙发上一歪,肚子鼓得像个气球。我差不多每天都催他去锻炼,女儿Happy更是时不时讥笑他几句,但老刘惰性太大,不但推三阻四,还说在他们科里他的肚子连前三都排不上。
我恨得牙痒痒的:“你咋不向那些身材优秀的看齐呢?”
老刘舰着脸问:“难道还有哪个男人比我更优秀?”
我马上给他举例:“喏,江永兴,我们医院的黎春晓,舒坦……”话没讲完,老刘得意地哈哈大笑,好像揪住了什么小辫子:“程蕾蕾,你要我向舒坦学习吗?我承认,他身材比我好,可是我对你忠心耿耿啊。你选择一下,你是接受我现在的身材呢,还是要我像舒坦那样?”被他这么胡搅蛮缠,我没辙了。
确实,舒坦去年年底那档子事,不但本院同事暗地里议论纷纷,而且坏事行千里,连老刘他们医院都传遍了。
可是,舒坦怎么会心梗呢?他非但不胖,而且以前梁昱说起她家老舒,那可是自律典范,不烟不酒,不急不躁,每周雷打不动去三次医院工会的健身房,周末得空还去滨江绿地长跑。虽说三高容易得冠心病,不过血压、血脂、血糖正常者也会冠脉狭窄,但是,我们本院职工每年都体检,以梁昱那么认真负责的性格,应该老早催促她家老舒去做过颈动脉超声和冠脉CTA了吧?他突发心梗?不科学啊。
想到这里,我对林昆说:“我们现在去急诊看下舒老师。”
林昆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了看我办公桌上的盒饭,说:“程老师,你还没吃饭呢。”
我放下水杯,拉着林昆就走:“吃饭不着急,我们这种中年妇女,能少吃点就少吃点!”其实,我心里真正想着的是:不管舒坦是不是心梗,都去到急诊了,估计病情不轻。自打那件事之后,梁昱跟舒坦这两口子就算没拗断,也会心生隔阂吧。而且,月初我去急诊的时候,正好碰到梁昱,她皱着眉头跟我说起,她爸爸可能撑不过去了。
梁昱爸爸心脏不好,十多年前就放过冠脉支架,病恹恹地很多年,等到发现肾癌的时候,已经转移到脊柱和肺,现在到了最晚期。梁昱这段时间拿年假跑进跑出忙里忙外,再加上心情郁闷,瘦得脸都尖了。所以,我怕梁昱今天又不在,舒坦这会儿在急诊没有家属陪同。舒坦的老家很远,在内蒙古乌海,他要是倒下了,梁昱心里有气对他不上心,女儿舒畅又在国外留学,那他不就是孤家寡人了吗?尽管去年年底那件事我们都觉得舒坦理亏,但毕竟这么多年同事情分,我得去看看。
我跟林昆一路小跑到东院区急诊。急诊一如既往人群拥挤,病人和家属围得水泄不通。我俩正步履匆匆,迎面撞上黎春晓:“蕾蕾,你是来看舒坦的吧,一起过去!”
黎春晓是我们冠脉亚专科的主任,支架手术出神入化。舒坦送到急诊时,我们心内科总值班发现是本院眼科副主任,马上向黎春晓汇报。黎春晓下了手术台穿着手术衣就奔来了。黎春晓和舒坦都是北方人,当年来上海读研究生,一起在医院的宿舍楼住了好几年,兄弟情深。
急诊大厅肩摩毂击,但井然有序。我院急诊部是上海最大的急诊救治中心,每天接诊量约为一千人次,不但服务上海本地患者,而且接诊大量长三角兄弟省市乃至全国的危急重症。
这里是每家医院人员最嘈杂的地方,每天都一床难求。我跟黎春晓从各种排队的人流中穿行到抢救室,看到舒坦躺在病床上,面如金纸,嘴唇苍白,额头可见豆大的汗珠,手腕上接着输液管。
我马上问:“心肌标志物还没出来?”
黎春晓一边看手机上的电子病历,一边咧嘴:“快了!不过都不用等标志物,心电图拉了两趟了,ST段弓背向上抬高,心脏介入中心已经在准备急诊手术!”
不管病情危急与否,最重要的是明确诊断。舒坦真要是急性心梗,由黎春晓给他做冠脉造影,那就不用担心了。我松了一口气。听到黎春晓转头说:“梁老师,这里,家属签个字。”
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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