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本书介绍
第一部分 理论基础
第一章 复杂的俄狄浦斯
第二章 外部客体之谜
第三章 精神分析—一门科学?
第四章 康德的遗产
第五章 知觉—一种个人化的行动
第六章 心理健康—一种正常状态?
第二部分 临床概念
案例
第七章 一个孤单又充满蔑视的男孩
第八章 移情在中国
基本概念
第九章 移情—基石和概念上的悖论
第十章 反移情—让自己置身危险中
方法
第十一章 与青少年工作—方法和直觉
第十二章 中立的爱—精神分析的核心
第十三章 伦理、技术和边界的延伸
第三部分 精神分析性教育
第十四章 能力的评估
第十五章 精神分析督导—这绝非易事
第四部分 精神分析与文学
第十六章 躺椅上的培尔·金特
第十七章 哈姆雷特—正常还是不正常
结语 对俄狄浦斯和阻抗的再思考
章节的原始发表情况
参考文献
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早期精神分析的两个核心主题交织在一起:家庭关系中的爱与恨以及俄狄浦斯寻求自我认识过程中的激烈冲突。俄狄浦斯情结背后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复杂的角色。
在俄狄浦斯神话中,我们看到了孩子与父母之间充满激情的关系的戏剧性表现。在戏剧《俄狄浦斯王》中,索福克勒斯将神话的主题与自我认识的问题联系起来。这是19世纪的德国对这部戏剧的主流解读。弗洛伊德还是一名学生的时候就着迷于俄狄浦斯,这主要不是因为俄狄浦斯是一个恋母情结戏剧的主角,而因为他是一个解开神的谜语并努力追求自我认识的人。受维拉科特(Vellacott)的启发,斯坦纳(Steiner) 提出了另一种解读《俄狄浦斯王》的方式,他认为这是一部关于掩盖的真相的戏剧。本文同时支持这两种论点。我认为这个悲剧的核心主题是俄狄浦斯面临的一个剧烈的冲突:想要了解自己以及想要掩盖会带来灾难的真相。正是俄狄浦斯的这种复杂性格以及他为获得自我认识而进行的矛盾的激烈斗争,使得这出悲剧成为精神分析概念形成的来源,也帮助我们理解情感和认知的发展。
俄狄浦斯情结是精神分析的基础,也是关于一般心理发育和神经症形成的精神分析理论的核心概念。俄狄浦斯的故事来自古希腊神话。弗洛伊德选择将俄狄浦斯作为家庭中激烈关系的隐喻,因为他在来访者——以及自己——的梦中和神话中观察到同源的动力。在弗洛伊德看来,这个神话表达了一种对家庭动力的原始认识。他写道:
……俄狄浦斯的传说也源自同样的原始梦的素材,它的内容是孩子的第一次性觉醒对其与父母的关系造成扰动,带来了痛苦。(Freud,1900,p.263-264)
确切来说,弗洛伊德思考的起点是索福克勒斯在悲剧《俄狄浦斯王》中对神话的演绎。我希望在本文中展现索福克勒斯笔下的俄狄浦斯的复杂性格,并反思这对精神分析某些方面的影响。在这个悲剧中,俄狄浦斯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们所熟知的人物(俄狄浦斯情结的主角),也是决心探寻关于自己的真相的人,这个悲剧的主题正是他对真相的探寻。俄狄浦斯的这种探寻几乎是直截了当的,人们对此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解读。传统的解读强调俄狄浦斯对真相的探寻迫使他走向自我认识的道路。另一个观点则认为这个悲剧中的所有或大部分角色都知道真相,他们共谋着掩盖真相。俄狄浦斯情结中充满激情的关系与俄狄浦斯为弄清自己是谁而进行的充满矛盾的挣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往往使读过这部悲剧且具有精神分析背景的读者感到震惊。索福克勒斯做到了这一点,他以神话为背景创作剧本,增加了细节、插入了变化并省略了主题。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中,俄狄浦斯作为一个高度复杂的人物,他对自我认识的追求以一种戏剧性的心理冲突的形式被呈现。
斯坦纳(Steiner,1985)将俄狄浦斯式探寻的模棱两可的本质看作一种特殊形式的心理现实扭曲,即(对真相)视而不见。受到索福克勒斯构建戏剧结构的复杂性的启发,他对这一机制进行了思考。他认为视而不见是一种对现实的中度曲解,一种明显的扭曲,但比现实的精神病性崩溃要轻。
我和斯坦纳以相同的矛盾为出发点,但沿着不同的思路扩展了他的观点。索福克勒斯将神话作为戏剧的背景,并将其改编以为自己的目标服务。他将神话中的命运剧转变为心理剧,其结构展示了俄狄浦斯性格中复杂而深刻的人性。以这种方式,索福克勒斯启发了精神分析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情感和认知发展的理解。我的目的是追溯思想史中的一些元素。我将展示如何将相反的解读结合成一个连贯的版本,突出俄狄浦斯的内心戏剧一他对知识的冲突。作为铺垫,我们必须先研究这个悲剧及其与神话的关系。然而,在开始讨论文本之前,我们必须决定俄狄浦斯在我们的分析中具有什么样的认识论地位。
俄狄浦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一个幻想的人物?
舞台上的俄狄浦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也不是一个分析的案例。但他也不能被认为是纯粹的幻想。如果把他视作纯粹的幻想,那么对观众和我们的目的而言,都变得不那么有趣。所以,我认为他既不是真实的,又可能是真实的。在温尼科特(Winnicott,1953)的语言中,他存在于过渡空间或潜在空间中。在最近的一篇论文中,恩克尔(Enckell, 2010)认为隐喻是所有小说的模型:“隐喻的真相不是现实,而是可能性。小说的世界作为一种可能性是真实的”(p.1101)。
P13-15
格雷格斯:你对亚尔马用了什么治疗?
雷林:普通的那种治疗。我尝试保持他的自我欺骗(self-deception)。……格雷格斯:雷林医生,在从你的魔爪里救出亚尔马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雷林:那他会更糟糕的。如果你剥夺了普通人的自我欺骗,你也剥夺了他的快乐。
(Ibsen,1884,第五幕,p.158-159)19世纪前后,易卜生的戏剧在包括维也纳在内的欧洲德语区得到演出和讨论(Brandell,1961),弗洛伊德也多次提到它们。与此直接相关的一个是,他梦见一篇“以一种绝对的Norekdal风格”写成的文章(Freud,1900a,p.296)。“Norekdal”是一个(贬义的)形容词,由易卜生笔下两个角色的名字创造而来:《玩偶之家》(A Doll抯 House)中的诺拉(Nora)和《野鸭》中的埃克达尔(Ekdal)。在上面引用的对话中,雷林医生冷静地提到了埃克达尔的自我欺骗,或者说生活谎言——他是一个普通人,需要避免不受欢迎的、痛苦的或可耻的真相,他要掩盖残酷的事实,对现实和关于自己的真相视而不见。 在心理学上,这种视而不见的机制导致了(个体)对心理现实的误解和扭曲。然而,斯坦纳的结论是,这并不是精神病性的否认现实。(个体)观察现实的能力是完整的,但现实本身是扭曲的。在个体的发展过程中,这种扭曲导致了对俄狄浦斯情结的病理性解决方式(Steiner,1985,p.170)。斯坦纳在其他文章中把这种状态称为对现实的边缘性态度(Steiner,1979)。当然,这种对现实的错误?述与防御机制的行动密切相关,防御机制以各种方式影响和扭曲对现实的看法,从而导致真相损毁。这使得这些机制对精神分析的心理健康概念至关重要。下面的引述强调了谎言对精神生活的有害影响。首先,比昂认为:……因为这种觉察的缺乏意味着对真相的剥夺,而真相似乎对心理健康至关重要。这种剥夺对人格的影响类似于生理饥饿对体格的影响。(Bion,1962b,p.56)然后是挪威作家比约内伯(Bjrneboe):毫无疑问,撒谎是最深的致病的力量。谎言首要的、最近的、最明显的任务是对自己隐藏关于自己的真相。(Bjrneboe,1966,p.74)斯坦纳宣称,这种对悲剧的解读与传统解读共存,我们应该接受这两种解读都是真的,俄狄浦斯既知道又不知道(Steiner,1985,p.165)。这种矛盾的状态直接指向了接受真相和否认现实之间的心理冲突。
对知识的冲突
让我们回到索福克勒斯的文本。亚里士多德指出,在这出悲剧的构建中,一个破绽是俄狄浦斯对拉伊俄斯命运的无知(Aristotle,p.74)。赫顿(Hutton)在他翻译的《诗学》(Poetics)中,给这段文字加了一个注释,他认为:俄狄浦斯作为底比斯国王,竟然不知道他的前任国王是如何死去的,这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是索福克勒斯压制了他设计的情节中的这个非理性因素。(Hutton,注15,p.109)既然索福克勒斯在悲剧的构建上投入如此多的精力,为什么要隐瞒情节中的一个重要元素?难道俄狄浦斯对拉伊俄斯命运的无知这一因素,也是悲剧中有意而为的重要组成部分吗?“无知”实际上构成了俄狄浦斯性格的一个基本特征,也是随着悲剧的发展,在他脑海中展开的戏剧的一个基本特征。考虑到这两种相互矛盾的解读,很明显,即使从表面上看,舞台上上演的剧本也反映出强大的内心戏剧。我们跟随俄狄浦斯与自己的斗争,徘徊在想知道真相的愿望和对真相的后果以及真相会造成的痛苦的焦虑之间。在我看来,索福克勒斯并没有压抑情节中的非理性因素,也没有让两个相互矛盾的版本并存。他描述了一个陷入致命冲突的英雄,一个在想要了解自己的愿望和与这种知识相关的恐惧及厌恶之间挣扎的英雄。由于这种冲突,(用斯坦纳的话说)他对现实视而不见。这种行为就好像他被失明所折磨,就像弗洛伊德的来访者露西·R.小姐一样,她同时知道和不知道;也像弗洛伊德本人一样,他承认自己失明。在这样的解读中,索福克勒斯文本中的这个元素不是结构上的弱点,而是俄狄浦斯心中绝望冲突的表达,这种冲突增加了他性格的复杂性。
当索福克勒斯将俄狄浦斯置于知识与真相的冲突中,他其实是在呈现人类的普遍特征。马斯洛在研究人类动机时,写了一篇关于需要知道和害怕知道的论文(Maslow,1963)。我们经常会在儿童和猴子身上观察到好奇心,有时这种好奇心甚至达到(带来)危险的程度。孩子缺乏好奇心通常是心理失调(disturbance)的表现。猴子会在没有物质奖励的情况下努力解决难题,因为解开谜题本身就是一种奖励。同时,马斯洛还描述了一种与探索和发现现实的动力相反的特征,一种对新事物和陌生事物的普遍焦虑以及对已知和安全事物的执着倾向。他认为弗洛伊德和精神分析发现了自我欺骗的致病性。
从我们的观点来看,弗洛伊德最伟大的发现(同时也是心理动力学的根源)就是,许多心理疾病的主要原因是人们害怕认识自己——害怕认识自己的情绪、冲动、记忆、能力、潜力和命运。(Maslow,1963,p.118)马斯洛在文章的结尾指出了求知欲和未知引发的焦虑之间的辩证的、反复的关系。他称之为恐惧与勇气的斗争。 对未知事物的焦虑会触发自我的防御机制,试图保护我们免受被压垮的危险。在治疗中,这表现为对分析过程的阻抗。此外,我们可能会疑惑,在马斯洛所描述的求知需求和对未知的焦虑之间辩证的、反复的关系中,阻抗是不是一个必然的部分?是否在任何情况下,参与精神分析过程的愿望和逃避这一过程中固有痛苦的相反愿望之间的辩证关系,都是精神分析治疗中无处不在的一部分?这种动力指向了心理健康和精神分析治疗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即忍受焦虑和其他痛苦内心状态的能力——来访者和分析师的涵容能力。
在《野鸭》中,雷林医生关于自我欺骗的概念与韦勒的理想主义主张相对应。韦勒这种不顾人或情感的代价对绝对真相的要求,与雷林医生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为人性的弱点留出了空间,为保护人性免受痛苦真相的伤害留下了空间。我们注意到,雷林医生谈论的是普通人,这表明易卜生在考虑一个人能忍受多少真相的问题。这个问题也与弗洛伊德的“逃入疾病”概念有关。关于自己的真相是精神分析性的治疗概念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然而,精神分析师会考虑例外情况,有时他们会接受,疾病(非真相)对来访者来说可能是一种更仁慈的解决方案。
……即使是医生也可能偶尔会站在他正在与之抗争的疾病的一边。医生并不会在生活中的所有情况下都把自己限制为一个支持健康的狂热者。……那么,如果我们可以说,每当神经症患者面临冲突时,他就会逃入疾病,我们也必须承认,在某些情况下,这种逃避是完全合理的,而已经认识到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医生可能会默?地、善意地撤退。(Freud,1917b,p.382)我们可以把这看作对雷林医生观点的分析性阐述。值得注意的是,易卜生和弗洛伊德都以自己的方式深入研究人类心灵的真相,并相信接受真相本质上是健康的;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对真相的绝对或理想的要求所固有的危险。他们理解并接受在某些情况下逃避疾病的必要性。比昂提到了同样的主题,他说:“……核心罪行是俄狄浦斯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揭露真相的傲慢自大”(Bion,1958,p.144)。其结果是一场心理灾难。菲舍尔评论了这一段话:比昂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是,他证明了承受无法承受的情绪是一个内化的涵容性客体的任务,因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孩子还是成年人,都无法独自做到这一点。(Fisher,2006,p.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