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你们肯定会发现,诸如女性的天性、小说的真谛之类的大问题都将悬而未解。我推脱了责任,不去给这两个问题下结论——就我而言,女性、小说,都仍是未解的疑难。
不过,为了加以弥补,我将尽力向你们说明:我是如何形成“房间和钱”这个观点的。我将在诸位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阐述自己一连串的思绪是如何归结到这个想法的。如果我能把这种论调背后的种种想法或者说是种种偏见解释清楚,你们也许就会发现,其中有涉及女性的部分,也有涉及小说的部分。
无论如何,谁都不能指望在某个备受争议——任何牵涉到性别的问题都是如此——的议题上说出唯一的真相。我们只能如实展现自己何以得出并持有某种观点,且不管那是什么样的观点。对于听众,我们只能给出一种可能性:在了解讲演的种种局限、成见和个人偏好之后,让听众得出自己的结论。
在这种语境下,小说所涵盖的真相远胜于事实。因此,我要充分利用身为小说家的所有自由和特权,先对你们讲一讲我来这里前的两天里发生的事情——肩负着你们施加于我的沉重话题,我苦思冥想,任其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引发思考。无需赘言,我接下去描述的场景纯属虚构:牛桥是杜撰的,芬汉姆学院也一样;所谓的“我”只是为了叙述方便而使用的人称代词,并非特指真实的某人。
我会信口开河,但也许会有部分真相混杂其中,要由你们把真相寻觅出来,再由你们决定其中是否有值得记取的真理。如果没有,你们当然可以把这些话统统扔进废纸篓,忘个一千二净。
好,那就来说说一两个星期前的我(可以称我为玛丽·伯顿,玛丽·西顿,玛丽·卡米克尔,或是任何你们中意的名字——这无关紧要)。
那是十月里的一个好天气,我坐在河边,沉迷于思考。刚才提到的重负,也就是“女性与小说”这个激发出各种偏见和强烈情绪、亟待得出结论的主题,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就连我左右两边一丛丛不知名的灌木都闪耀着金黄与深红的色彩,宛如在高热的火焰中炽燃。对岸,柳树垂杨低拂,似要哀泣到永远。河水随心所欲地倒映天空、小桥和河畔色泽火亮的树叶,每当有大学生划船而过,倒影碎而复合,完好如初,好像那人从未来过。
坐在那儿,简直可以从早到晚地沉迷于思索。
思索——这么说算是抬举吧——已将其钓线沉入涓涓溪流中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它在此处的倒影、彼处的水草间晃动,随水浮升又沉降,直到钓线那头突然沉了一下——你们知道,就那么轻轻一提,小心翼翼地收线,把凝聚上钩的念头钓上来,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铺陈在草地上;哎呀,我的这个小念头,看上去是那么微小,那么无足轻重,俨如一条小鱼,小到老练的渔夫会把它丢回河里,让它再长大一点,有朝一目再钓来下锅,才好大快朵颐。我不想现在就让你们因这个念头而伤脑筋,但如果你们留心,就能在我接下来的讲说中发现它的蛛丝马迹。
然而,不管它是何等渺小,却终究有其神秘性——只要被放回脑海,它就立刻变得令人兴奋,并且意义重大;它时而飞游,时而沉潜,从这儿那儿闪过,激荡出一波波思绪的骚动,让人实在没办法安静地坐下去。
于是,我快步走起来,不知不觉间踏进了一块草坪。就在那一瞬间,有个男人的身影挺立而出,拦住了我的去路。一开始我都没反应过来,那个身穿圆摆外套、内衬正装衬衣、怪模怪样的家伙是在冲我做手势呢。他的表情又惊恐又愤慨。
与其说是理性帮到了我,不如说是本能让我幡然醒悟:
他是学监,而我是个女人。
这儿是草坪,人行道在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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