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学(natural history)是一门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老学问,也是自然科学的四大传统之一,却不见于当下教育部门的学科、课程体系。现在许多人已经不知博物学是干什么的,不清楚它与地质学、生物学、生态学、保护生物学的重要渊源。博物学真的没用吗?《博物自在》以常见问题回答(FAQ)的方式回应了若干疑问,对于明确博物学的性质以及恢复博物学均有重要参考意义。作者刘华杰还通过实例展示了博物学的存在形式以及可能的参与方式。
写在前面
第一编 博物之问
博物学FAQ
中国古代博物学名著一瞥
重新发现博物学
直径一米,以见自然
博物学与自然神学
博物学家洛克的红颜知己
记录自然之美
印加孔雀草快速入侵北京昌平
黑龙山、千松坝和云雾山
利奥波德讲的Silphium指什么?
动物美图背后
夹缝中的野性
博物学家看到的蚯蚓
第二编 花草时间
约会大花杓兰
变脸
凤山泡汤
未名湖之秋
北京的迎春花
草木之神性
博物自在
第三编 书缘对话
鉴宝、挖坟及其他
花草时间与《檀岛花事》
博物学与“中国好书榜”
有博物,人生才完整
博物校园,“好在”大学
做实生态文明理念,从中兴博物学入手
附录
一门有根的学问和一个有趣的人 吴 燕
刘华杰呼吁复兴“博物传统” 王洪波
在夏威夷行走、记录 温新红
博物学FAQ
博物学是干什么的?
针对提问者的背景,应当给出不同的回答。对于什么是物理学、什么是佛,都可以也应当给出不同的回答。对于一名小学生、初中生、大学文科生、大学物理系的研究生、费曼之类的物理学家,关于物理学也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关注点。
在不清楚背景的情况下,对博物学只能做一般性的解释:博物学在宏观层面与大自然打交道,试图了解大自然中存在的动物、植物、菌类、矿物、星星、云等,对它们进行描述和分类,同时也关注大自然中各个部分之间、各个层面之间的关联。
通俗点讲,观鸟、看花、种菜、采集标本、给自然物分类等,都算在博物的范围,如果做得精致些、有条理些,就接近博物学了。
博物学是科学吗?
按生态学、博物学教授安德森(John G.T. Anderson)的说法,博物学是最古老的“科学”。科学两字是打了引号的。是不是科学,要看概念的划界。我并不认为在全称上宣布博物学是科学或者不是科学有何特别的意义。在当下,最好不笼统地说它是科学,原因是,一方面科学界可能不同意,觉得它不够资格,另一方面博物学家也可能不同意,比如不愿意“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当然,在历史上和现实中,博物学与科学有相当大的交集,有些研究者的身份也是重叠的。
博物学究竟有什么用?
当人们纷纷强调某种东西如何有用时,对于博物学我就不想再提它的有用性了。我们可以反问一句:诗歌有用吗?孔子确实说过,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不过,这些功用或许根本不在提问者考虑的“有用性”之范围中。
面对类似的提问,我首先想说:博物学没用。没用还关注、还浪费时间研究,不是犯傻吗?在这个社会中,有用性的极端便是靠它能高效地杀人、高效毁灭自己所讨厌的东西,其次,有用性便体现在靠它能当官、发财。依靠博物学,也能杀死人,但效率不高。用博物学当官,门都没有;用它没准能发点小财,但那不是它的目的所在。因此,我只好再次强调:博物学没用。
如果承认了“没用”,在此基础上关于博物学还能谈什么?
在没用的前提下,可谈谈它的另类价值!梅特林克(1862-1949)说世上存在大量“无用且美好的”东西!在急功近利的人看来,文学、美学、哲学,甚至纯科学,统统没用。不过,当下的无用性有可能蕴藏着长远的有用性。
博物学扮演的角色可从人类个体、群体、天人系统的层面考虑。在个体层面,博物有可能放松自己。放松了,就将自己融入了更大的共同体,包括大自然。在群体层面,博物可能有助于大系统的平衡和适应。在天人系统层面,博物可能保持环境友好,因为博物学坚持自然公正原则,人是其所是,既不妄自菲薄也不膨胀僭越。
与博物学关系密切,或者有一定渊源的学科有哪些?
有许多,如植物分类学、民族植物学、动物行为学、地质学、地理学、生态学、保护生物学、人类学、环境伦理学、自然哲学、环境美学等。
与“博物学”精确对应的英文词或者词组是什么?
不同语言间词语很难精确对应,只可大致对应,内涵与外延不可能完全重合。与博物学大致对应的是natural history,博物学家对应于naturalist。
英文natural history为何不直接翻译为“自然史”?而naturalist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因为natural history来自拉丁词组 historia naturalis,产生较早,当初词组中的history并无“历史”的意思,而是描述、探究之义。现在,natural history作为一门学科或者学术领域,最好译作博物学。这也是约定俗成,很久以前许多学者已经这样翻译了,就像统计物理学中的“输运理论”(transport theory)不能译成“运输理论”、数学中的“傅里叶级数”(Fourier series)不能译成“傅里叶系列”、“递归函数”(recursive function)不能译成“递归功能”一样。但也并非见到这个词组就只能这样死译,当它作为一种探究方式时,译成“博物志”也是可以的。如味觉博物志、灰雁博物志、独角兽博物志、经济学博物志,等等。也有许多人自信地非要译成“自然史”,那也没办法,就当是个代号吧。
的确,naturalist在不同学科中有不同的意思,比如你可以在卡斯达纳利(Jules-Antoine Castagnary)的艺术评论意义上、蒯因(Willard van Orman Quine)的科学哲学意义上,也可以在怀特(Gilbert White)、约翰雷(John Ray)、达尔文、迈尔(Ernst Walter Mayr)的博物学意义上理解,它们非常不同。我们说的博物学家,通常指的只是怀特、华莱士、达尔文、洛克(Joseph F. Rock)、迈尔、古尔德、威尔逊(Edward Osborne Wilson)等。
博物学在认知上有何特点?
强调宏观描述、分类及系统关联。与还原论、数理科学形成鲜明对照,但并不是完全对立,博物学照样可以使用还原论、数理科学的成果。在一般性描述中强调博物学的特色,是想区别于其他学问、探究方式。
博物学是否意味着不专业、业余?
经常有人这样以为。与其他领域一样,“从业者”都有专业与业余之分,也许在博物学领域后者多一些。博物学并不一定意味着、蕴涵着不专业或者不深刻,回顾一下科学史,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比如林奈、达尔文、华莱士、迈尔、威尔逊。许多博物学家对大自然有精细的、深刻的了解。不过,也必须承认,博物学的门槛很低,几乎人人可以尝试,而对于其他学问,恐怕就不行。
博物学与科学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直接说博物学是科学?
问题又回来了!博物学中有科学的成分也有非科学的成分,不必攀高枝把自己打扮成科学,虽然许多领域和许多人习惯于争“科学”之名。科学有价值,非科学并非无价值,如文学、艺术。不把博物学直接说成是科学,有得当然也有失。失之于没有吓人的光环、借现代性之光的机会,得之于不受科学共同体的约束、不必承受对当今科学负面影响的指责。
我们注意到有时你说博物学是科学,有时又说不是科学,对吧?
没错。不过你要注意语境,即考虑语用学。当潜在的读者或者辩论的对手声称或暗示博物学是科学时,我通常会强调博物学不是科学,甚至要坚决捍卫博物学的非科学性!当读者或者辩论的对手暗示博物学不严格、不够学术时,我通常会强调博物学是科学或者包含科学成分,并且历史上自然科学从中受益良多!
2011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好的归博物》一书,这个书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是说博物学都是好的吗?
局外人不容易明白为何取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书名。之前,在科学主义的话语中,存在田松所讲的“好的归科学”的隐含假定。大意是,科学领域出了任何问题,都怪不了科学,因为那种出了事的、坏的东西不科学、不属于科学,即使原来与科学混在一起,也要从科学中摘出。总之,经过一番狡辩,科学的纯洁性得以维持。这种科学主义的辩护策略我们是不同意的。
我们是在反讽的意义上使用“好的归博物”这一修辞。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认为博物学一切都好得很。事实上,博物学有许多类型,有的是我喜欢的,有的是不喜欢的。历史上有的博物学家做了好事(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有的做了坏事,有的既做好事又做坏事,有的是好是坏现在还不清楚。于是,“好的归博物”并非我本人所赞同的判断,书名这样起是在时刻提醒我们自己:别犯科学主义同样的错误,别像那些人一样为博物学辩护。2000年我出了一部文集《以科学的名义》,书名也是用来提醒自己的,那时我刚从科学主义者转变为非科学主义者。
为了便于理解,我推荐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巴雷特(Andrea Barrett)的《独角鲸号的远航》(The Voyage of the Narwhal),它写了博物学家的另一面。虽是小说,却反映了实际的情况。许多探险考察都有小说中描写的那些不好的方面,我们必须正视,没必要回避。
博物学教育与自然教育有何不同?
都涉及人类个体或群体与大自然如何打交道的方面,在当下都强调尊重大自然、保护大自然。不同之处可能在于博物学教育是间接做此事,而自然教育直接做此事。在日本,自然教育发展迅速,据说有3900多所自然学校,它们是正规教育体系之外的学校。从事自然教育的很多人本身就是博物学家。
博物学与科普是什么关系?传播博物学是否就是传播科学?
坦率说没有直接关系,两者旨趣、性质不同。不过,现实中确实有一定关系,有些人习惯性地把一些博物学活动与科普联系起来。那样做有一定好处,能够部分借到科普的光,但也是有代价的。传播博物学是一种文化传播工作,美国国家地理及其电视频道、英国广播公司的博物部做的许多事情属于博物学文化传播,很少提科普,只是国内有人愿意从科普的角度去理解。公众尝试博物学可能想获得某种体验,科技知识的获取可能不是关注的最核心内容。
我甚至立即想起《禅定荒野》(The Practice of the Wild)中的一句话:“我们正凭借古老的知识向上爬,很快我们就会碰到正在走下坡路的科学了。”如果连续性存在,相遇是必然的。
博物学已经死掉,为何还想恢复它?
博物学在正规教育体系中已经衰落,但并没有完全死掉。即使承认快死掉了,也有许多理由恢复它,因为当今以及未来人类社会的存续需要它。学者以及公众需要从整体上、在宏观层面持续感受、理解整个世界,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对来自科学与非科学领域的命题、理论,做出新的价值评判。
有可能恢复博物学吗?能否举例说明?
事在人为。与博物学相关的讲座总是受到欢迎,这就很说明问题。北京大学附中已经开设博物课多年,效果非常好。许多毕业的同学反映这门课收获很大,对自己产生了持续影响。我本人在北京大学面向本科生也开设《博物学导论》课程,面向我的研究生开设了《博物学文化》和《博物学编史理论与方法》课程。
在正规教育中恢复博物学只是一个方面,当前更主要的是在课外自学中面向所有人推广博物学理念,倡导博物学生存。最近几年,经常有人请我讲博物学,比如国家图书馆就请我讲了两次。
最近,出版界开始关注博物学题材。10年前我就预言过,中国出版界会越来越喜欢博物学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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