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上下译文名著精选)》系俄国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作之一。小说通过一桩真实的弑父案,描写老卡拉马佐夫同三个儿子即两代人之间的尖锐冲突。老卡拉马佐夫贪婪好色,独占妻子留给儿子们的遗产,并与长子德米特里为一个风流女子争风吃醋。一天黑夜,德米特里疑心自己的情人去跟老头儿幽会,便闯入家园,一怒之下,差点儿把老头儿砸死。他仓皇逃离后,躲在暗中装病的老卡拉马佐夫的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悄然杀死老爷,造成了一桩震惊全俄的扑朔迷离的血案,从而引发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件。作品展示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家庭、道德和人性的悲剧主题,体现了作家一生的最高艺术成就。
作者的话
第一卷 一户人家的历史
一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
二 甩掉第一个儿子
三 续弦与续弦所出
四 老三阿辽沙
五 长老
第二卷 不该举行的聚会
一 到达修道院
二 老小丑
三 信女
四 一位信仰不坚定的女士
五 定当如此,定当如此!
六 干吗让这号人活在世人?!
七 野心勃勃的宗教学校毕业生
八 丑剧
第三卷 酒色之徒
一 下房
二 黎萨维塔·斯乜尔加夏娅
三 一颗炽热的心的自白(诗体)
四 一颗炽热的心的自白(故事体)
五 一颗炽热的心的自白(局面倒了个过儿)
六 斯乜尔加科夫
七 争论
八 微醺之余
九 色情狂
十 她俩都在那儿
十 一又一个人的名誉扫地
第四卷 咄咄怪事
一 菲拉邦特神父
二 在父亲那儿
三 遇上了一群学童
四 在霍赫拉科娃家
五 客厅里的怪事
六 陋居里的怪事
七 清爽空气中也有怪事
第五卷 正与反
一 相约
二 怀抱吉他的斯乜尔加科夫
三 兄弟间相互了解
四 反叛
五 宗教大法官
六 这一章的关键作用暂时还很模糊
七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有意思”
第六卷 俄罗斯修士
一 佐西马长老和他的客人们
二 已故司祭苦修僧佐西马长老生平,由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据长老自述整理
三 佐西马长老的谈话及训示摘要
第七卷 阿辽沙
一 腐臭
二 节骨眼
三 一个葱头
四 加利利的迦拿
第八卷 米嘉
一 库兹马·萨姆索诺夫
二 里亚加维
三 金矿
四 黑暗中
五 突然的决定
六 我来了!
七 拥有当然权利的旧情人
八 撒呓挣
第九卷 预审
一 别尔霍津腾达之始
二 案发
三 灵魂的磨难历程。磨难之一
四 磨难之二
五 磨难之三
六 检察官把米嘉逼到了死角
七 米嘉的大秘密。遭嘘
八 证人之言。娃子
九 米嘉被押走了
第十卷 大男孩和小男孩
一 郭立亚·克拉索特金
二 小家伙
三 预备生
四 茹企卡
五 在伊柳沙的病榻旁
六 早熟
七 伊柳沙
第十一卷 伊万
一 在格露莘卡家里
二 纤足有恙
三 魔崽
四 一首颂诗和一个秘密
五 不是你,不是你!
六第一次走访斯乜尔加科夫
七第二次走访斯乜尔加科夫
八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访斯乜尔加科夫
九 魔鬼。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梦魇
十 “这是他说的”
第十二卷 错案
一 生死攸关的一天
二 危险的证人
三 医学鉴定和一斤榛子
四 幸运向米嘉微笑
五 突然降临的灾祸
六 公诉人的演说。性格概述
七 历史的回顾
八 斯乜尔加科夫论
九 洋洋洒洒的心理学高论。飞驰的三驾马车。
公 诉人演说的结尾
十 辩护人的演说。一把双刃刀
十一 钱本来就没有。盗案也没有发生
十二 谋杀也是没有的事
十三 蛊惑者
十四 乡下人不买账
尾声
一 营救米嘉的计划
二 谎言一时间成了真话
三 伊柳沙的葬礼。巨石旁的演说
“《卡拉马佐夫兄弟》、《地下室手记》、《恶魔》——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几部最具有倾向性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艺术家显得最不自由,同时跟反动倾向结合得也最密切。”“《卡拉马佐夫兄弟》在极大的程度上是按照统治集团的直接命令写成的。”
上述毫不含糊的毁灭性评语,见诸苏联文学界一位理论权威一九五六年出版的专著。需要指出的是,当年苏联一贯大量出版普希金、果戈理、莱蒙托夫、屠格涅夫、萨尔蒂科夫一谢德林、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等大师的作品,尊之为国宝,而对待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一位世界级的巨匠总是怕扎手、烫手。苏共二十大以后,在特定的政治气候条件下,苏联文坛出现了像索尔仁尼琴的《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杜金采夫的《不是单靠面包》等一批爆炸性文学现象,苏联国家文学出版社在中断数十年之后开始出版十卷本的陀氏文集(1958年出齐)。似乎是生怕读者进入“误区”,理论家出来重申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人其书(尤其是几部“卡脖子”之作)形成已久的定评。那时离陀思妥耶夫斯基撒手人寰已整整七十五年。
在陀氏出生之前九年,拿破仑率他的“王者之师”入侵俄国遭到致命的重创,铩羽而归。在一八一四至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反拿破仑战争联盟国家与法国议和的条件,基本上是由年轻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提出的。当时的俄国自以为凌驾于整个欧洲之上。然而,农奴制在俄国一直延续到一八六一年,冥顽残忍的贵族阶层统治着国家,权力很大的教会死抱住黑暗的过去不放,人民无法挣脱愚昧、贫困的状态。在西欧早已确立的人身自由观念刚刚开始东渐。
那是一个酝酿社会政治变革的大动荡时代。在最终引发与过去彻底决裂的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之前,俄罗斯还得在躁动与困惑中度过一个世纪。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生活在变革中的俄国,这个风雷激荡的时代对他的影响至深至巨。他提炼了此阶段形形色色的思想,没有哪位作家曾像他那样在自己的作品中把本国人民从里到外展现得如此全面充分,淋漓尽致。尽管从陀氏初登文坛算起,历史已翻过了一百五十多年,俄国在政治和经济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揭示的俄罗斯人的灵魂究竟有多大程度的改观呢?要了解俄国和俄国人民,陀氏的书被认为是这方面最好的材料。极而言之,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俄罗斯。
费尧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八二一年十一月十一日生于莫斯科马利亚医院。父亲是这所贫民医院的医生。费尧多尔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是次子,全家人挤在仅有两居室的医院左耳房内(后改建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纪念馆)。一八三七年,商人家庭出身的陀氏之母去世。次年,费尧多尔进入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他的父亲于丧妻后不久便从医院退职,接着迁往图拉省置有一份薄产(两个小村落)的乡下居住,恣意纵情酒色,残暴虐待农奴,以致一八三九年六月被十余名忍无可忍的农奴群起而杀之。在酗酒、淫乱、集人类恶劣品质之大成的老卡拉马佐夫身上,就有陀氏父亲的影子。一八四一年,费尧多尔成为工程兵准尉。他在部队里待了四年,染上了轻狂、挥霍的习气,老是盼着家乡把十分有限的田产收入寄来帮他缓解债务麻烦。我们从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的所作所为中不难发现作者还是一名青年军官时的性格痕迹。他以中尉军衔从部队退役后,于一八四五年写出了他的第一部小说《突人》,立刻赢得以别林斯基为首的评论界一片赞扬声。此后他又发表了几部颇有争议的心理小说。一八四八年末,《祖国纪事》杂志刊出了诗意盎然的《白夜》。这个抒情小中篇在充塞陀氏几乎全部创作的阴暗氛围中构成了一抹罕见的亮色。
一八四九年发生了一连串影响陀氏一生命运的事件。此前他已开始结识以彼得拉合夫斯基为首的激进革命青年小组某些成员。四月份,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该小组一次集会上朗读了著名的别林斯基《致果戈理的一封信》(一八四七年七月),一周后即遭逮捕并被解往第三局(即暗探局)。十一月,军事法庭宣布判处陀氏死刑。旧历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陀氏与其他被判死刑的彼得拉合夫斯基小组成员一起,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第一批三名囚犯已被蒙目绑在柱子上(陀是第二批),这时当局宣读了沙皇的圣旨(其实尼古拉一世早就在军事法庭大法官报批的判决书上作了批改),陀的死刑判决改为四年苦役并在四年后贬为士兵。事态的这一剧变造成两名囚犯从此精神错乱。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一名囚犯在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要塞服四年苦役,经常与杀人越货的囚徒及其他罪犯为伍,但他从这种频繁接触中也获益匪浅。西伯利亚对于一位小说家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学校。服刑期满后仍得留在西伯利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转解到塞米帕拉金斯克编入第七营当兵。在那里他结识了十二等文官伊萨耶夫夫妇,为他们十来岁的独子授课。伊萨耶夫是个肺痨病人,又嗜酒如命。伊奉调迁往库兹涅茨克后不久便去世。一八五七年,准尉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伊萨耶夫的遗孀玛丽亚结婚,还恢复了被剥夺的贵族身份。一八五九年,陀氏以少尉衔获准退役后,携妻子玛丽亚、继子巴沙离开西伯利亚西返,在距莫斯科不太远的特维尔住了四个月,经沙皇“恩准”,于年底迁往彼得堡。次年初,陀氏的两卷本作品集在莫斯科出版。
但是,伴随着失而复得的自由(尽管内务部仍对他实行秘密监视),陀思妥耶夫斯基却被套上了癫痫、赌瘾和债务的新枷锁,直至生命的终结。自幼潜伏在他身上的癫痫症如今频频发作,而且来势趋凶。赌博成了他无法戒绝的恶癖。由于债台高筑,他老是处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拼命写作,把手稿交给期刊连载。一部小说往往已发表三章,第四章才发排,第五章正在邮寄途中,而第六章以后压根儿还没写好,顶多只有一个梗概在作者的头脑里。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于短短数年内写出了《死屋手记》、《陂伤害与侮辱的人》,以及好些中短篇。
陀氏第一个妻子玛丽亚患肺结核久病不愈,于一八六四年去世,这也标志着陀氏一生第二个阶段的结束。他已人到中年,处境窘迫,前景暗淡。除了自己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和命运多蹇外,他还面临第二次当囚犯的危险——这一回是债务官司。一八六五年夏,黑心的出版商斯捷尔洛夫斯基乘人之危,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订了一份条件十分苛刻的合同,仅以三千卢布购得陀氏三卷本全集的版权,还规定走投无路的作家必须在一八六六年十一月一日前交出一部长篇新作,否则将被追缴高额违约金;如到十二月一日仍不能交稿,则陀氏的全部著作将永久转归出版商所有。可是,一八六六年拖着有病之身埋头于写作《罪与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哪有时间另写一部规定必须达到若干印张的新作。在只剩下个把月的危急关头,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姑娘安娜·斯尼特金娜出现了。她经人推荐于十月四日开始为陀氏当速记员。十月二十九日,陀氏以口述方式完成了小说《赌徒》。十一月一日,他把书稿送至出版商家中,因未遇斯捷尔洛夫斯基,便交给当地警察署长签收。十一月三日,陀氏第一次登门造访安娜和她的母亲。十一月八日,他向安娜求婚。婚礼于次年二月举行。
在续弦后即陀氏生命的最后十四年间,他创作了自己最重要的四部长篇:《罪与罚》、《白痴》、《鬼》(即《恶魔》)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安娜貌不出众,没有超群的才华或可观的财富,但对丈夫无限忠诚,虔信他的天才,理解他的创作热忱,以深情和关怀帮他克服种种困难——经济拮据、癫痫的经常性发作、内心的痛苦以及沉重的负罪感和自卑感。安娜为他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家。可以说,没有安娜,也就没有我们今天所知道的那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氏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嗜赌如命,对妻子一贯不忠诚,很难与人相处。屠格涅夫说他是“我生平遇到的基督徒中最邪恶的一个”。陀氏逝世后,列夫·托尔斯泰的一个朋友曾写道:“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人既不善良,也不快乐。他心术不正,善妒而又堕落,一辈子都在使性子,发脾气……在瑞士,我曾目睹他对仆人的态度可恶至极,以致受辱的仆人愤而发出‘我也是个人’的怒吼。”然而安娜对这一切断然加以否认。她在回忆录中说,他们共同生活的十四年使她深信,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世上最纯粹的人。一百多年过去了,今天,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旷世奇才和他留给全人类的丰富遗产,别的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一八八。年六月六日,莫斯科举行普希金纪念碑揭幕仪式,纪念普希金的盛大节庆活动也随之开始。六月八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罗斯语文爱好者协会的集会上发表了惊世骇俗的演说,公开号召“桀骜不驯的”、属于阿乐哥(普希金长诗《茨冈》的主人公)和拉斯柯尔尼科夫(《罪与罚》主人公)类型的俄国知识分子“顺从吧”。一八八一年初,陀氏喉部开始出血。公历二月九日晚上八时三十八分,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世长辞,终年不足六十周岁。
《卡拉马佐夫兄弟》最初在《俄罗斯信使》杂志上连载了将近两年(自1879年第1期至1880年第11期),并于一八八一年出版了第一个单行本。它的主题和哲学在米嘉向阿辽沙自白的一章里已经点明: “美这个东西不但可怕,而且神秘。围绕着这事儿,上帝与魔鬼在那里搏斗,战场便在人们心中。”陀氏认为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个魔鬼。他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写道:‘赁串全书的主要问题,正是我自觉和不自觉地为之苦恼了一生的问题:上帝是否存在?”万一上帝不存在怎么办?那么,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世界就只能是魔鬼的闹剧,别的什么也不是。倘若如此,那就“无所不可”,干什么都是合法的了,甚至包括犯罪。
为了形象地诠释这一主题和哲学,作者向我们展现了卡拉马佐夫一家,包括道德败坏的老子和他的四个儿子。老大德米特里、老二伊万和老三阿辽沙分别象征人的肉体、理性和精神这几个不同的方面,而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则代表被侮辱、被伤害和被剥夺继承权者。这些人物统统给粘在一张道德哲学的网上,谁也休想挣脱。上帝与魔鬼为争取控制他们的灵魂而厮杀。小说从头至尾弥漫着这场拼死搏斗的硝烟。所有的人物都卷入了一起凶杀案,他们在舞台上走过的时候,无不以触目惊心的清晰度表露各自的感情,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第五卷第五章《宗教大法官》无疑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个案。基督亲临可悲的尘世,却遭到教会的质疑和挑战。这里提出的问题是:人能不能靠基督的教诲存活?魔鬼,那个旷野里聪明而可怕的精灵,能不能以一种更好的方式支持人类?为什么人非得在自由和面包之间作出抉择?这一章在某种意义上是一部以文学形式写就的历史哲学。上帝和魔鬼在此短兵相接。结果看来是上帝落荒而走,魔鬼趾高气扬,基督精神败得很惨。这一主题到了第十一卷第九章《魔鬼·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梦魇》中重又出现。这两章文字胪列了否定上帝的种种论点。肯定上帝的论点则包含在写阿辽沙和佐西马长老的那些章节中。在那里,作者试图表现圣贤的形成过程和基督式博爱的力量。陀氏相信基督精神最终将高奏凯歌。但他能加以证明吗?在剖析罪恶和人的畸形心态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当得起最高级的赞美。然而他在表现以阿辽沙和佐西马神父为象征的善的那些笔墨中是否取得成功,读者自己会作出判断。在错案面前,胜利者究竟是谁——上帝还是魔鬼?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者的话》中开宗明义表示要“为主人公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立传”,而且“虽然只给一个人立传,可要写的小说却有两部”。现在我们读到的只是其中的第一部。就这一宏大的创作计划没能实现而言,似乎应该为作者赍志而殁扼腕跌足。然而正像奥地利作曲家弗朗茨·舒伯特的《b小调第八交响曲》只写了两个乐章(第三乐章小步舞曲只有几小节残稿)一样,“未完成”不一定是遗憾,人类也许反倒因祸得福。《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未完成”以及书中一系列重大问题的悬而未决,显然进一步增强了故事的张力,读者也被深深卷入错综复杂的情感和哲学迷宫,早就不再“隔岸观火”,而是变成了卡拉马佐夫世界的一部分。读者以置身事外的“看官”始,却以热切地关注上帝与魔鬼之间这场恶斗的胜负终。我们读这本书的体验是什么滋味姑且不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掩卷时的感受与开卷时相比,恐怕已判若两人。读者不得不对许多问题进行思考,争取解决,因为这也是读者自己的问题。卡拉马佐夫们的所言所行之所以撼人心魄,因为他们毫无顾忌地展示了深藏在非个别的人心中、而这些非个别的人又拼命想否认的许多特征。
作为一个艺术地体现哲学思想的小说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无论在俄国还是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人把他在自己的全部创作中孜孜石=乞砣地苦心探索的专题概括为四个R,即揭示人的心灵隐秘(Revelation of Man’s secret heart)、革命(Revolution)、俄罗斯(Russia)和宗教(Religion)。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刻画人物心理方面的卓越成就,走在后来得到专业心理学家们确认的许多原理前头。比弗洛伊德早生三十五年的陀氏,在小说中记录了他观察人类感情活动的惊人发现。他曾详细地写到过人的表现狂、俄狄浦斯隋结和青春期变态心理,他认为梦是由潜意识心理活动引起的,并非源于理智,而是发自欲望。陀氏指出,笑可以显示一个人个陛中隐秘的一面,笑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把面具卸了下来。在他所描写的‘偶合家庭”中,每一个成员都过着独立、封闭的生活,与其他成员处于隔离状态。《卡拉马佐夫兄弟》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这样一户人家。陀氏观察到人身上有专横跋扈的倾向,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力欲。他发现爱的因素中包含着对所爱者行使权力的欲望。如果这种欲望得不到满足,所爱者就可能同时被既爱又恨。这一原理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得到了精妙入微的演绎。陀思妥耶夫斯基刻画自虐癖好以及把惩罚作为摆脱负罪感的手段,比现代的“死亡本能”理论和弗洛伊德的
“超越快乐”准则都早得多。陀氏甚至作过“分裂人格”心态细节的记录。在他的作品中,简直很难说哪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不属于分裂人格。《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德米特里也罢,爱与恨同样火辣辣的卡捷琳娜也罢,“魔崽”Lise也罢,尤其是在与魔鬼对话一章里两个自我猛烈碰撞的伊万……人格分裂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
陀氏关心的第二个R是革命,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他生前死后遭到的抨击最多。他笔下的“革命者”、“社会主义者”,大概无例外地都是目无神明、唯恐天下不乱、蔑视一切道德准则的虚无主义者,((白痴》中的病态少年伊波利特,《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与阿辽沙一起当过见习修士的拉基津,也应归人此类。但集中浓墨重彩表现这种思想的无疑要数《鬼》一书。西方的评论家认为,这部发表于一八七一至一八七二年的小说几乎提前半个世纪“预报”了后来爆发的俄国革命。此前一般都相信革命将席卷全世界,但陀氏却预料革命仅在俄国发生,它最早的一批领袖并不从工人中产生,认为俄国革命始发于无限制的自由,将发展到无限制的专制云云。
陀思妥耶夫斯基坚信,俄国的一切都是美妙的,俄国农民的灵魂是美丽的,伴随着受苦人的眼泪将从俄国的土地上涌出新世界的甘泉。这便是陀氏魂牵梦萦的第三个R——俄罗斯。他认为西方文明已经蜕化变质,欧洲似乎只是一具死尸,而莫斯科乃是他心目中的圣城,他的“新耶路撒冷”。陀氏骨子里是个君主主义者,他爱沙皇。他讨厌欧美,憎恨波兰人、犹太人,觉得俄国无须向西方学习什么,而俄国的一切都值得西方学习。
宗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四个R,渗透到另外三个R的方方面面。他笃信宗教,其虔诚的程度在所有大作家中很难找出可与之颉颃者。从狭义上说,除了深深植根于拜占庭帝国的俄国正教,他认为此外一切宗教都是旁门左道。从广义上说,占据他脑海的是:善与恶、上帝与魔鬼、不分种族不分国界的人与救世主之间的关系等问题。他热烈地信奉基督式的博爱。针对“什么是地狱”这个问题,佐西马长老回答道:“廿于不能施爱,那就是地狱。”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一部读起来很不轻松的书,但译者必须千方百计让人读得下去,而且尽可能读懂。在此我不敢侈谈什么形似神似、原汁原味之类的高境界。许多读者知道这是世界文学的一座高峰、一颗明珠,但尝试阅读又半途而废的大有人在。如果这个译本的读者中坚持读完的人数比重较之过去有所增长,那就意味着我实现了自己追求的目标。
荣如德
一 到达修道院
那是一个温煦、晴朗的好日子。时值八月之末。事先商定午前晨祷之后就与长老会晤,时间大约在十一点半。不过,我们所说的那几位去修道院并没有参加礼拜,而是刚好在仪式结束时到达。他们分乘两辆马车;第一辆是漂亮的敞篷车,套着两匹非常昂贵的马,坐这辆车来临的是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和他的远亲、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彼得.福米奇·卡尔甘诺夫。这位年轻人准备上大学,不知何故眼下住在米乌索夫家里,而主人却怂恿年轻人跟他一起出国,去瑞士的苏黎世或德国的耶拿,在那里的大学读书、毕业。年轻人尚未拿定主意。他若有所思,似乎心不在焉。他的相貌不坏,体格结实,身材相当高大。他的目光往往异样地凝滞:就像一切分心得厉害的人那样,有时他会盯着您瞧上好半天,实际上根本没看见您。他言语不多,而且有些木讷,可有时候,——不过那一定是跟某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会一下子变得口若悬河、热情奔放、笑声不绝,天知道究竟有什么可笑的。但他的亢奋状态其来也倏,其去也忽。他向来衣冠楚楚,甚至可以说刻意讲究穿着;他已经拥有若干可以自主的财产,而可望拥有的还要多得多。他是阿辽沙的朋友。
第二辆落在米乌索夫的敞篷车后面很远,那是一辆相当破旧、嘎嘎作响、但容积颇大的街车,由两匹青灰中透出淡红色的老马拉着,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偕子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就是坐它来的。会晤的时间昨天就通知了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但他还没有到。客人们在栅栏外的招待所下车,然后步行进入修道院的大门。除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其余三位大概从来没见过任何修道院,而米乌索夫恐怕有三十年连教堂也没进去过。他怀着几分好奇心四顾张望,多少有点儿故作随便的样子。他的观察力很强,但是,除了一些极普通的教堂建筑和生活房合,修道院内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来做礼拜的人已快走完,最后几个摘下帽子画着十字正在离开教堂。人群中大都是平民,也有少数来自较上层社会—二两三位女士、一位很老的将军;他们都住在招待所里。乞丐马上把我们的那几位客人围住,但没人给他们钱。只有彼得·卡尔甘诺夫从小钱包里取出一枚十戈比的硬币,天知道为什么显得很尴尬的样子,急急忙忙把它塞给一名女丐,很快地说了一句:“拿去平分吧。”同来的人谁也没有说他什么,所以他根本用不到难为情;然而他注意到这一点以后,反而更增添几分尴尬。
不过,这就怪了:按说应该有人迎接他们,也许还应该是比较隆重的,要知道其中一位前不久刚输币一千卢布,而另一位则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和所谓的饱学之士,他的态度会影响那场捕鱼权讼事今后的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修道院里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可是,居然没有人作为修道院的正式代表迎接他们。
米乌索夫漫不经心地瞧着教堂近旁的一块块墓石,本欲指出这些墓穴想必让死者的亲属大大破费了,否则哪儿能有权葬在如此“神圣的”地方,——但他没说出口,因为一个自由主义者寻常的冷嘲热讽正在他心中发生质变,眼看就要燃起一腔怒火。
“见鬼,这儿到底谁管事?简直不可理喻……。这事必须决定,因为时间在流失,”他突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倏忽之间,一位上了年纪、头有些秃的先生向他们走了过来。此人穿一件宽松的夏季外套,一对小眼睛现出巴结的神情。他举帽行礼,带着甜丝丝的咬舌音向所有的人介绍自己是土拉省的地主马克西莫夫。他一下子便关心起我们那几位客人来了。
“佐西马长老住在隐修所里,那儿清静,离修道院大约四百步,要过一片疏林,过一片疏林……”
“我知道要过一片疏林,”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接茬儿道,“可我们不太记得该怎么走,很久没来了。”
“只要出这道门,直接穿过疏林……穿过疏林。请跟我来。如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以……我自己也想……请这边走,这边走……”
他们走出大门,从树林中走过去。地主马克西莫夫虽然已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了,可他并不在走,几乎可以说是在一旁跑,同时把他们一一打量,那种好奇之状已近乎神经质,简直到了失礼的程度。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到眶外来了。
“是这么回事:我们有事要见那位长老,”米乌索夫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此公’特许约见的,因此,尽管我们感谢您指引路径,但还是请您不要一起进去。”
“我去过了,去过了,我已经见过……。一位不折不扣的骑士!①”说着,这位地主向空中打了个榧子。
“您说的骑士是谁?”米乌索夫问。
“长老,卓越的长老……。修道院的光荣和骄傲佐西马长老。这样一位长老……”
但他语无伦次的话被后面赶来的一名小修士打断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和米乌索夫当即止步。那修士头戴高顶帽,身材较矮,面色枯黄,他极有礼貌、深可及腰地鞠了一躬,说:
“先生们,院长神父恭请诸位在访问隐修所之后到他那儿用餐。时间请不要晚于一点钟。您也请一起来,”他转向马克西莫夫补了一句。
“这我一定遵命!”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闻请大为高兴,立刻大声应允。“一定遵命!说真的,我们大家都作了保证,在此地一定规规矩矩…”。怎么样,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您愿意光临吗?”
“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看看他们这儿的各种惯例习俗吗!只是有件事让我为难,那就是:我现在跟您在一起,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
“对,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还没有到。”
“要是他临阵脱逃,那才妙呢!难道我乐意听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纷?何况还有您!”然后他转而对小修士说,“我们午餐时准到,请向院长神父致谢。”
“不,我有责任带领你们去见长老,”小修士答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先去院长神父那里,先去院长神父那里,”地主马克西莫夫叽叽喳喳地说。
“院长神父此刻正忙着,不过,还是悉听尊便……”小修士说,语气有点儿犹豫。
“这老头儿够讨人嫌的,”米乌索夫出声说,其时马克西莫夫已往回向修道院跑去。
“像冯·仲”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冷不丁地说。
“您就知道这事儿……。他怎么会像冯·仲?您自己见过冯.仲没有?”
“见过他的相片。倒不是五官相似,而是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他活脱是冯·仲的翻版。我单看面相就知道,准没错。”
“也许吧,这方面您在行。不过,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刚才您自己提到了我们曾保证规规矩矩,请记住。我对您说,您得管住自己。要是您开始出洋相,我可不想让这里的人把我跟您看做一路货……”他转而对小修士说,“瞧,他就是这么个人,我实在害怕跟他一起去见正派人。”
小修士没有血色的嘴唇上默默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其中不无几分狡黠,但他没答茬儿,可以看出,他保持沉默是出于自尊感,这一点简直太清楚了。于是米乌索夫更加皱紧眉头。
“哦,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这儿让人看到的只是如法炮制了千百年的表面文章,而骨子里却是江湖骗术和信口雌黄!”他头脑里掠过这样的想法。
“那就是隐修所,我们到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大声说。“四周有围墙,大门还上锁。”
接着,他面向绘在大门上方和大门两侧的圣者像连连画十字,动作的幅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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